须臾梦

「难道抱着残像可百世流芳」

【乙女向】无终

*三日月宗近X审神者

*超雷玛丽苏架空现代黑道paro

*重度ooc/私设预警

*第一人称注意

*审神者有姓名表现/三观不正

*含有R15血腥不适描写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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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太大了,雨水冲刷过地面像是奔流的河,或者说整个街道正在变成滔滔远去的长河,这条雨水积起的河冲出街口后就四通八达,把歌舞伎町的脂粉和酒精裹挟在水里带去整个东京。就算是东京这样出色的排水设施,我的鞋袜还是湿了,一半的水从地上渗入,一半的水从天上落下,湿寒的气息透过紧贴在脚上的织物渗入肌肤。滂沱的大雨里五十米外的东西就模糊不清,雨水打在我的伞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很快顺着伞骨汇聚成小型的雨幕。

从我走出门开始这场大雨就没有丝毫停止甚至减小的倾向,就像是没有终结,举办葬礼不会选在这样的雨天,但如果只是送葬就很合适了。今晚也确实会死很多人,天晴之前无论是血迹还是碎肉都会被雨水冲刷干净,在那些声名显赫的困兽互相撕咬之前我要走出这里。

绕过拐角的时候我还是愣了一下,我没想到这么快就看见了其中之一的结果。那是个年轻的男人,身穿一身漆黑的西装,靠着墙歪坐着都看得出身姿挺拔修长,血水从他身上割裂的织物处溢出,身下流淌的水里混杂着一缕缕的红色。他伤得绝对不轻,不然不会就这样坐在没有遮蔽的巷道拐角,我猜他是勉强从什么状况里脱身,到了这里就连找个地方避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雨水一点点冲走最后的时间。

我走近他,在他身边蹲下来。我当然不是要救他,只是因为我看见他手腕上的表,铂金的表壳暗蓝的指针,凑近看就会发现六点的位置标注着珐琅工艺。

“反正你都要死了,这场雨这么大,再淋下去这只表也要报废了吧?”我用空闲的那只手去摸他的腕表,鳄鱼皮的表带被雨水冲得很干净,摸起来简直有种温润的感觉。我摸索着解扣住表带的金属,“你看,我今天撑的是黑伞,到最后了也没有别人,你就当我是来送你一程。这只表你戴着它去死也没什么用,不如留给我吧?”

他没有回答,他也没办法回答,只能垂着头靠在墙上,雨幕里面容模糊不清。

尝试了几下之后我成功解开了表带,小心地把这只至少值三千万日元的表握在手里。手上忽然被握住了,男人的手指紧紧扣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是将死之人,我根本没法挣脱。

男人抬起了头看向我,雨水顺着早就被打湿而黏在脸上的头发一股股淌下,水从靛青色的发尖下滑到浓密的睫毛再滴落,让他那张漂亮过头的脸有种近似孱弱的味道。我被他的美貌吓得脑内空白了几秒钟,回过神时他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泛蓝的虹膜上倒映出我和身后的雨幕。他的视线涣散,但他的眼神又有点认真的意味,就像是在看我一样,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那么多的眷恋和那么多的温柔,握着我的手用力得好像我是什么一定要被他握住的东西。

他伸出另一只手搭在了我脸颊上,那只手被雨冲得指腹都起了褶皱,失血过多导致他的体温很低,但是不断从伤口渗出的血又是热的,抹在我脸上有种怪异的温暖。他用指腹抹掉我脸上的血和雨,与此同时扣住我手腕的手失去了力度慢慢下滑,指尖无力地在积水里点出层层涟漪。但他居然笑了一下,嘴角抿出的弧度美好得像是空山月明。

这个男人大概是陷入了死前的幻觉,误以为我是什么重要的人,但我只是想解下他的手表。我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场大雨,那时候我父亲也这么寂寞吧,孤独地坐在大雨里流着血,希冀在剩余的时间里能看到自己想看见的人。

“再见啦。”我摸了摸他的脸,就当是为了仅存的怜悯扮演一下他幻觉里的人,“你长得这么漂亮,真是可惜……”

这时我听见有人远远跑来的水声,我赶紧把手表放进口袋里,握紧了伞柄,转头看清跑来的人时又缓缓松开,紧绷的肩背也松懈下来。

是春日,我为数不同的朋友之一。女孩踩着一双坡跟的短靴,跑起来时靴跟溅起小小的水花,翻飞的裙摆下小腿绷出的线条美得惊心动魄,仿佛涉水的白鹿。她撑着伞,发梢湿漉漉的,俯身看我时眼睛明亮得像是雨幕里陡然亮起的阳光:“怎么啦?我远远地看见……啊,你认识他?受伤了……”

“不,不认识。”我想了一下普通人遇见这种状况该是什么反应,没想出来,于是直接撒了个谎,“雨太大了看不清……我被他吓到了。”

“别怕,没事的,只是有血而已。害怕的话我来处理好了。”春日把伞移过去帮男人挡着雨,自己就淋在了大雨里,很快头发就黏在了身上,沾湿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半透明的织物下隐约露出肩带的痕迹。她拨了一下头发,“最近的医院……这里能打到车吗?”

“打车?”我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她想干什么,“应该打不到。我们快走吧,就算能送去医院也未必能救活……我不是说不救他,万一在路上撑不住,会很麻烦的。”

撒谎真的不是难事,尤其是现在这么大的雨,细微的表情变化根本看不出来。对我来说这个漂亮的男人死活根本不重要,但刚才蹲下的时候我看见他身上的西装剪裁合体,那块价值不菲的表还在我口袋里,显然他不是普通人。救一个人无所谓,但是我不想招来后续的麻烦。

“我知道会很麻烦。”春日转头看我,“但我不想他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在我面前死,我可以救但是不救,这种行为让英雄或者医生都蒙羞。”她不再管我,丢掉了伞,俯身把男人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吃力地把男人撑起来,歪歪斜斜地试图往外面走。

“……你也真是不怕事大。”我没办法,只好和她一样丢了伞,上前帮她承担一部分力量。这个男人真的没力气了,压得我膝盖一弯,我说,“去医院就真的来不及了,去我那里先救吧。要是这么近,这个人还撑不住,那就是天命,我们也没办法。左转。”

春日应了一声,向着我指点的方向走。







我说的地方是我家,歌舞伎町附近的小公寓,走出巷道就是。我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租金便宜;租金便宜的原因也很简单,这样一个年久失修冬冷夏热的地方还想收人多少钱?

“就这里吧。我也没床给他睡。”我率先松了身上的力度,把男人放在地板上,蹲下来扯过急救箱打开,“不是很齐全,你试试看救吧。”

“你没有……床?”春日拧干身上的水挽起长发,也蹲下来迅速清点着残疾版医药箱里的东西,利落地拿出酒精和成卷的纱布,逐渐解开衬衣纽扣。

“床那种不能扛起来就跑的东西四舍五入就是不动产了,我当然没有。”我从箱子里翻出刀片直接划开了那身面料柔软的衬衣,“等会儿看见什么都是正常的……正常的。”

春日笑了出声,看了我一眼,顺着我划开的位置慢慢剥下浸透雨水和血的织物。她大概以为我是在安慰自己,但我是在和她说,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惊讶,哪怕是用石青和朱砂填色、大幅占据身体的纹身。

所有的裂口都在衬衫上,被我割成几片的织物随着春日的动作慢慢脱离,逐渐露出这个男人匀称的身体,肌肤白皙得像是养尊处优,胸腹的肌肉线条却漂亮得恰到好处。他没有我想象中伤得那么重,出血甚至还没到把布料黏在身上的地步,但是伤口很密集,多得像是有人刻意让他流血致死。他身上也没有黑道常见的纹身,无论是猛虎夜叉还是那伽裸女,但黑道底层的那些小混混也会装腔作势地在身上纹上堕天使之类不入流的东西。

他看起来不像是黑道,倒像是哪位高层的情人。另一种可能是,他的身份高到不需要用家族的纹身来证明。

我站起来看着春日忙碌地给这个男人清洗伤口和止血,焦灼感让我控制不住地用脚尖点着地面。我希望是前者,也必须是前者。

“有热水吗?”

“……啊?”我被突如其来的发问打断了思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现在去烧来得及吗?”

“来得及。”春日点点头,把染红了的酒精棉丢在一边,“烧好了拿过来,最好快一点。再拿干净的毛巾。”

我点点头,快步走去了厨房。我说不清楚焦灼和恐惧哪种占了上风,等我把水壶插上了电才想起我口袋里有块手表。我把表取了出来,没心思管指针是否走得精准,直接把表凑近眼前,仔细地扫过每一处可能的位置。观察时我紧张得手都在发抖,心跳速率不断加快,咽喉处控制不住地出现了想吐的反应,整个人震颤起来,好几次这块价值不菲的名表就要脱手摔在地上。

结果是没有,没有任何加刻的标识。从这块表判断不出主人是谁,来源于哪里。

我深呼吸了几次,把表放回了口袋里,抽出手时发现指尖还是在微微颤抖。这么多年我像普通人一样为了生计奔波,算着账户上的数字,对办公桌后面的上司鞠躬道歉,听见警视厅封锁时呼啸的警报就快步离开,但我把这个男人带回了家,在这样似曾相识的大雨里我又闻到了多年前的血腥气。也许那些亡魂一直在世间游荡,等一个特定的时候带着他们所有的怨毒来和我重逢。

水烧开了。我提着水壶回去时春日已经用纱布把男人裹了起来,回头看见我就示意我放下,凉了一会儿把毛巾浸进热水里,用指尖拨出浸透的毛巾再绞干。刚烧开没多久的热水烫得她指尖发红,她紧紧皱着眉,吸着气帮地上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擦拭裸露的肌肤。

我蹲下来,毛巾被塞进了我手里,春日站起来:“看样子暂时可以不去医院……这样能把身上的寒气去掉,我还有实习的事情,先走了。抱歉。”她看了看窗外,打开门跨出去又不放心地转头,“我明天再来,就拜托你了,如果他发烧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乱来啊!我走了,再见。”

门就那样在我眼前扣上,我心说你这衣服湿成这样还实什么习,病人能看着你心如止水地陈述病情吗……我低下头,捏着手里的毛巾,随手把毛巾糊在了男人脸上。

蹲了一会儿我认命地拿开了毛巾,指尖触及的肌肤细腻温软,就是被毛巾烫得有些发红。我想了想,艰难地把男人扶起来,我没有春日那颗救人的心,只是为了查看。我手上真的没什么力气,撑起肩部的位置就觉得吃力,肩后还是同样白皙的肌肤,我只能尽力再扶起来。我想起当年有人曲着腿坐在楼梯上,和我说话时眉目森寒,声音也森寒:“只有女人才会纹在肩上。”

我咬紧牙,用力撑住男人的肩,借着光去看他的后腰,用力得手臂微微颤抖。

就在腰后偏左侧的位置,我看见了纹身,但那个纹身不属于我印象中的任何一家,也不是常见的纹样,或者说这种简约至极的纹身就算拿到街边的纹身店都会被嫌弃太过简单。这个纹身只有三笔,两笔是向内收的弧度,最后一笔点在弧度的交接处。用色是靛青,纹身泛青肌肤素白,相衬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我记住那个图样,把他放回原位时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他皱着眉,睫毛轻轻震动。我赶紧拍了拍他的脸:“醒了吗?”

没有回应,只是睫毛震颤的幅度稍稍变大,隐约睁开了一线。

“……你的名字是什么?”我俯身凑到他脸颊附近,压低声音,“告诉我。”

“……三日月。”

那双眼睛又闭上了,睫毛再次轻轻颤了颤,终于恢复平静,在眼下留下浅浅的阴影。

“好吧,三日月。说真的简直不像个人名啊。”我叹了口气,伸手扯过沙发上的毛毯盖在了他身上,“坚持住千万别发烧,我没空看着你。”







三日月倒是很争气,坚持住了没有伤口感染发烧之类的,盖着我的薄毛毯睡了一晚上就醒了。我本来打算叫他快滚,但春日对他格外上心,一开始几天每天都带着精心制作的便当来,后来忙起来就变成了远程遥控我照顾三日月。我从来都是嘴上答应,没有实际操作,三日月也不在意,有些事情我不问他就也不说。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我从一开始的紧张渐渐松懈下来,尤其是发现三日月除了脸长得漂亮,脾气也很好,可以随便搓圆搓扁,无论说什么都带着微笑,偶尔我指使他时流露出的迷糊也有些可爱。

总而言之,看起来不像黑道大佬,像黑道大佬的情人。
那块表在我手里也留了一个星期,我用干布仔细擦了一遍,确定不留一点痕迹之后就转手卖了出去。到我手里的钱比起原价实在是可怜,但我无所谓,拿到钱就去市场买了火锅需要的东西,顺带买了一打啤酒。

我抱着那堆东西回家时三日月安静地坐在窗下,腰背挺得笔直,透进来的光勾勒出美好的身体曲线和脸颊轮廓,连轻轻眨动的睫毛都清晰可辨。他像是一纸剪影,无端地让人心生爱怜。

“我回来啦。”我说,“今晚吃火锅吧。”

“嗯嗯,就火锅吧。”三日月向我偏过头,眼中的新月闪烁着微光,“要我帮忙吗?”

于是我们的晚饭真的就是火锅,坐在地上吃的那种,我找出的小锅里翻腾着浓郁的番茄汤底,各色食材在汤汁里起起伏伏,气泡从锅底一个个升起再一个个爆开,满室都是食材的鲜香。一开始我吃得很快,没多久就吃了半饱,用筷子戳鱼丸的频率就没之前那么高,还有闲心去观察三日月。我发现就算面对着一锅低配火锅,他的姿态仍然非常优雅,捏着筷子的手骨肉匀停,不像是从火锅里捞肥牛,倒像是从珠宝里夹珍珠。

“喂。”我说。

“嗯?”三日月把夹起的肥牛片放在碟子里,“唔……小姑娘想要这个?”

“我吃的差不多了,你得等我缓缓。”我摇摇头,“我有事想问你。”

“但说无妨。”

“让我先开听酒。你要不要来一点?”我打开一听啤酒,想去摸第二听,想了想又收回手,“算了,受伤的人不喝酒不吃辣比较好……”

“哎呀,小姑娘这是关心我的伤势吗,我很高兴。”三日月夹起碟子里的肥牛片放进口中,声音有些含糊,“嗯嗯,果然很美味。唔,因为我的伤所以才没有辣椒吗?”

“你想多了,只是我喜欢番茄。”我喝了一口啤酒,“说吧,你是哪家的。”

“什么?”三日月的筷子顿了顿,随即夹起几片香菇,动作流畅,如果不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他看,那个微小的停顿会被忽略。

“摊开来吧。”我叹了口气,“我没看到你身上有纹身,猜不准你是哪家的。告诉我。”

这次三日月真的停下了动作,夹着香菇片的筷子半悬在汤料里,他看着我,眼睛里倒映着火锅上方蒸腾的雾气。我以为他不会告诉我,但他忽然笑起来,然后把香菇片放在了一边,挺直腰背好像衣服里藏着一柄直刃的长刀。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是新月微光,一瞬间他的意态完成了转变,即使穿着我买错了码的旧T恤都像是坐在混有金粉的水晶吊灯下谈判。

他看着我,语调平缓:“三条。”

原来是三条家的,那个牢牢地把歌舞伎町握在手里的姓氏,在暗处的社会里简直是赫赫威名。歌舞伎町闻名的就是各色闪烁着的霓虹灯,彻夜不息的灯下美貌的男孩女孩打开一瓶瓶酒,喝得脸颊酡红的客人豪掷千金。向上追溯很多年,三条家掌握着的是风俗业,如今也仍然是,街角的小混混在妖娆的妓女身上大把地撒钱时会咒骂三条家赚女人的皮肉钱,但如果来源于这家的人把枪口抵在他们额头上,他们一样会哭着求饶,愿意把所有的东西作为这条命的交换。

我同样看着他。我抿紧了嘴唇,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收起来,长久的沉默中我几乎要被那种陡然浮现的威压压垮。但是三日月突然松懈下来,像是根本没有踩在这个危险的话题上,转而端起放着香菇片的碟子,再次夹起香菇片,流露出近乎迷惑的神色:“啊,不热了……还能吃吗?”

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我夹起一个鱼丸塞进嘴里,嚼着劲道的鱼肉浆:“能啊,当然能。我说,我也照顾了你好几天,你看是不是应该给一点报酬呢?”

“报酬?”三日月歪了歪头,偏长的那缕头发顺势滑过脸颊,“我还以为小姑娘是助人为乐呢,看样子倒是我多想了。”

“当然不是助人为乐。”我也歪了歪头,“你以为你抓着我的手,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会让我有怜悯之心吗?”

“哎呀,被看穿了呢。毕竟我年纪大了,实在不擅长这些事,哈哈哈。”三日月抬手在自己的手腕点了点,那里本来有一块价格不菲的手表。他看着我,眉眼间有些促狭的味道,“还不够吗?”

“……那要看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钱。”我说,“还有件事,你觉得身体恢复得如何?”

“还不错。这点确实要感谢照顾。”

“不谢,应该的。”嚼碎的鱼丸咽进了腹中,我放下筷子,“那么你该走了。我不想招惹麻烦,也不想替我朋友招惹麻烦。你明白的。”

“我明白的。”三日月顺从地点点头,在我的注视下没有起身就走,反而从火锅里夹了一个鱼丸,不太熟练地蘸上酱料递到我嘴边,“算是感谢。我不擅长照顾人,一直都是别人帮忙,小姑娘多担待了。”

我从三日月手中拿过那双筷子,把鱼丸和筷子一起丢在了碟子里,再拿起自己的筷子在锅里仅剩的食材里搅动:“这种感谢就不用了。快走吧。”

“好,那么我就去找故人。”三日月起身,“替我向松桥寺小姐道谢,麻烦了。”

我应了一声,继续搅动着番茄红的汤汁,直到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我丢掉了筷子,关掉锅的电源,一直在沸腾的汤汁渐渐平息,我坐在地上只觉得翻腾上来的热气蒸得我昏昏沉沉。总算解决掉了一个麻烦,和春日撒个谎也不困难,从今往后我和三日月再无关联,只要他不再提起。这样最好。我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沙发上,忽然想起我加班回来有时候能看见他睡在沙发上,腰间盖着薄毯,睫毛上流淌着一截柔软的月光。

靠了很久以后我摸到一双筷子,夹起那个鱼丸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勉强才咽下去。

真是个不会照顾人的麻烦啊。酱料蘸得太多了,咸得我想要落下眼泪。






人要时刻保持警觉。这是我醒来时第一个想法。

四周很暗,我侧躺在地上,手腕上捆着粗绳,稍稍一挣扎就磨得那里的肌肤发痛。我吸了口气,发现空气里全是灰尘和铁锈味,我猜这里可能是某个曾经放置机械后来因故废弃的仓库。尝试了几下之后我放弃了,乖乖躺在地上免得把自己磨伤,如果是以前,我绑在手腕上的折刀可以轻松地割开绳子脱身,但是如果有这种如果,我也不至于被人靠近到了身后才反应过来危险迫近。

仓库里不止我一个人,我借着透进来的光粗略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都是年轻女性,长发在地上铺散开如同海藻,裙下线条美好的小腿裸露或者包裹着黑丝,脚踝玲珑纤细。麻醉剂有效的时间不长,有些女孩陆续醒了,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就惊慌起来,一开始只是压抑的细碎声音,后来有人率先哭了起来,整个仓库都是女孩们或高或低的哭声。

可是哭有什么用呢?再怎么哭也还是孤身一人,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我努力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舒服点,安静地数着自己的呼吸。

数到第三百七十二下的时候门被打开了,照进仓库的是一束森冷的强光,拎着灯管的人身形纤细,面容在光后模糊不清。强光扫了一遍后指向了躺在门口的一个女孩,她被人抓着头发拎起来对向强光,光下打出她纤细的剪影,浑身线条美好得像是一朵初开的花。她开口骂了一句,回应她的是一记重击,然后她像废弃的娃娃一样倒了下去。随即第二个女孩同样被拎了起来。

男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一开始还有些啜泣声,后来那些女孩连发出声音都不敢,被再次丢在地上就不再有声音。如果要做别的事情早就做了,这种粗暴的方法是在找人,说明他们知道要找的人大致的年龄身形,但是对长相又不确定。

我闭上眼睛缩了缩,以免引起注意。这种时候越是顺从,受到伤害的可能性就越小,而且他们选用了阻挡视线的强光,显然没有后续杀人的需要。下一刻刺眼的光隔着眼帘都在我眼前发白,头发上传来抓扯的力度,迫使我抬起头。我没法睁开眼睛,就算睁开眼睛也不可能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干脆就紧紧闭着,等他查看完。
几秒后我被丢在了地上,完全是随手的那种丢法,我被捆着没法及时调整,肩膀砸在地上的时候痛得我控制不住地抽了几口冷气。

我身边的那个女孩被拎了起来,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我眯着眼睛隐约看见女孩身穿的白色外套上渐渐渗出血迹。她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但是拎着她的男人是没有怜悯之心的,随手把她丢在了地上,更多的血渗入地面。女孩的呜咽越来越低,之前因为恐惧止住的哭泣声再度响了起来,混杂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肉体不断砸向地面的声音。

没多久以后那个脚步声又回来了,我身边的女孩有些努力抑制住哭声,有些则绝望地大哭了出来。但是她们其实不必哭,因为之前的力度又回到了我身上,这次抓的是肩膀,与其说是让我站起来,倒不如说是拖着我往外头走。强光没有照在我身上,我看到了这个男人的背影,身材修长挺拔,分开的发梢软软地垂在背上。

我尽可能地跟上他的步伐,但走过楼梯时还是跟不上,膝盖一层层磕过阶梯,等我再次被丢在地上时膝盖处已经连疼痛都感觉不到。我唯一的想法是幸好穿的是长裤,不然小腿磨过水泥楼梯怕是要擦伤一大片。

“上杉小姐?”男人关掉了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伊达组的鹤丸。”

“……我不姓上杉。”我吞咽了一下,“你们……?”

“啊,抱歉抱歉,应该是菅原小姐?”鹤丸摆摆手,声音活泼得像是在运动场偶遇的大男孩,“不过我们都习惯这么称呼上杉家的大小姐啊。”

他说得没错,曾经有一段时候我坐的车用的是防弹的厚玻璃,身穿漆黑西装的男人见到我都会恭敬地鞠躬示意。但那都是以前的事,现在我连那些人逼近身边都察觉不到。

那么就没必要做什么周旋了。我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我都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

“除了菅原小姐,别的女孩也没那么冷静吧?多么熟悉的感觉啊。”鹤丸在我面前蹲下,冰冷光滑的枪管贴上了我的脸颊。枪管漆黑,他的肌肤素白,对比之下简直是触目惊心。

“没想到是这样被发现的。”我叹了口气,“可我真的什么也没有,找到我有什么用?”

“菅原小姐在救人方面可是很有用哦?”鹤丸用枪管拍了拍我的脸,“快把姓石原的气疯了,他安排了那么久最后还是没把三条家的家主弄死。不过那场雨大得很多事都模糊不清,就算看见了也没法跟进,有人和我说的时候还真是吓到我了。”

“……救人?”我顿了顿,“我连流浪猫都很久没喂了。”

“抱歉抱歉,好像弄错了。菅原小姐当然没这么有爱心啦。”鹤丸也顿了顿,逐渐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不过那位身材不错的医生小姐倒是很有爱心哦?”

我看着他,竭力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到一点破绽。鹤丸的消息一定是模糊残缺的,但他的语气又那么肯定,好像早就看透了命运的赌局,并且把所有的筹码紧紧捏在手中。他也正低头看着我,睫毛低垂,暗金的眼睛里仿佛有将要凝固的熔金。鹤丸的表情很微妙,那双眼睛让我想起公寓楼下占据了一堆纸板箱的黑猫,它总喜欢戏弄受伤的老鼠,等到老鼠精疲力竭才一口咬断喉管。

“……你说松桥寺?”我说,“她倒是很有爱心,路边看见的猫狗脏的不行都想带回去养。”

“所以路边受伤的男人就更要救了。”

“她是医院的实习生,救了多少人我都管不着,反正我也不关心,丢掉就好了。”

“随便把三条家的家主丢了吗?这话说出去会吓到不少人吧,是个不错的惊吓啊。”

弹匣砸在了我脸上,痛得我渗出了眼泪,我下意识地咬牙,错位的犬齿咬穿了口腔粘膜,立刻有咸腥的液体从创口流出来。很难描述那种痛感,脑内短暂地一片空白,只剩下刺痛不断回荡,那一瞬间我浑身颤抖,张口就吐出了一口血。

“对待女士这样粗暴真是一点也不帅气啊,鹤先生。”一直保持沉默的另一个人终于开口了,嗓音醇厚得像是经年的美酒,语调让人想起歌舞伎町里最大的那家店,高高的穹顶上悬挂着璀璨的水晶吊灯,灯下香槟塔散发着馥郁酒香。异常俊美的男人看着我,一只眼睛掩藏在黑发中,另一只在暗处熠熠如同烛光。

“……看着的人也未必有多帅气吧。”我舔了舔破裂的地方,满嘴都是血腥气。

“万分抱歉,不过既然我已经做了,就不能让人失望。毕竟……啊,抱歉,先接个电话。”男人向我露出一个牛郎店头牌一般的笑容,慢悠悠地摸出了手机,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忽然浮现出某种奇异的局促感,和鹤丸说,“鹤先生,这里拜托您了。”

然后男人走出几步打开了门,在水泥走廊上把手机放在了耳边,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十分清晰,他身后是堆积得像是科幻部件的废旧器械,在他脚下隔着水泥板躺着的是被捆缚的女孩。但他的声音那么温柔,简直有点讨好的味道,就差对着手机隔空土下座:“您总算打电话来了……色川先生要来吃晚饭吗?需要准备些什么?海胆、梅干、花鲢、味噌……螃蟹呢?色川先生会喜欢这样的安排吗?啊,抱歉……我有些紧张,问题太多了,请见谅。毕竟,您的父亲不应允的话,恐怕我与您的婚期无法提上日程啊。”

他沉默了一下,向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并不忙。还来得及。我现在……只是手头有些工作而已。请您稍等,我这就来。”

……你是什么工作敢不敢对着手机大声清晰地说一遍?
他又看了鹤丸一眼,似乎得到了应允就收回手机,整了整领口,快步走下楼梯,脚步声里透露出隐约的焦灼味道。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之间的交涉了。”鹤丸仍然握着枪,但这次他坐了下来,颈上的金饰轻轻晃动,“他在哪里?”

如何是以前,我会戏耍他,但现在我已经没那个力气了,我只觉得泡在疲倦组成的潮水里,身体一寸寸沉没,连张嘴吐出一串气泡都懒得。我沉默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人不是我救的,我没心思管他去哪里了。”

“那还真可惜。菅原小姐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把混着血丝的唾液咽下去,“我现在生死捏在你手上,没必要替他保守什么秘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你没说,我还在猜他是谁豢养的情人。不知道的事情就不必逼问了,这点大家都明白的。”

“那么看来我得换一位小姐问啦。她的身材真是超棒的,如果不是这一点我也没法那么快找到她。我能找到菅原小姐也得感谢这位平成的南丁格尔,虽然只是描述而已,毕竟要照片会吓到她的吧?”鹤丸摸出了手机,“现在我打电话给她,她会立刻过来的,真是英雄气派得吓到我了啊。”

是的,春日会过来的,她会穿着她喜欢的红裙,踩着短靴跑到这里来,热烈得像是扶桑或者烈火。但开门时她看见的不会是曾经也许同桌交谈的好友,而是她从未见过的黑暗,即使鹤丸手边的灯能够打出让人眼睛刺痛的强光。春日肯定见过鹤丸的脸,黑暗的社会有自己的法则,但杀一两个人无法撼动法则的支柱。

我看着鹤丸,鹤丸摸着手机的虚拟键盘。他在等我开口。

“他身上有伤,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后面那几天我根本没往他的伤口上换过药。”我说,“我猜他会到姓石原的那里去,他说要去和故人相谈。”

“多谢配合,不过,”鹤丸把枪口抵上了我的胸口,隔着几层织物我都感觉到了枪口的力度。他露出微笑,“太慢了。我可是一确定消息就去找人了这么快哦。”

鹤丸扣着扳机的指尖缓缓用力,我听见了撞针的声音。那一瞬间我居然觉得很解脱,终于有人来做这件事了,虽然我和这个人之前根本无冤无仇,我会是这样的结局只是因为救了一个本不该救的人。但是这样很好,这些事和春日无关,她把三日月从死路上拉回来,而我又出卖他把他推回去,然后比他先去黄泉津见伊邪那美。
我闭上眼睛,听见一声爆响,脸上都沾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吓到了吗?抱歉抱歉,”鹤丸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如果胸部够大的话不会沾到脸上的。那么我先走啦。”

我忍着那种黏糊的感觉,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上黏着派对常用的那种胶状彩带,有些混合着泡沫落在地上。





最后的结果是我和那些女孩在地上又躺了十几分钟,就有警视厅的警官前来,那个之前被撞伤了肩部的女孩有人很快得到了救治,据说是接到了报警电话。我混在那些啜泣着感慨劫后余生的女孩里,做笔录的时候一概回答不知道。骗鹤丸有些为难,骗做笔录的警察就毫无难度,很快我就走出了警局。

我根本没回公寓,直接换了个地方,等到口腔里的伤口完全愈合时我早就开始工作了。毕竟之前解救那么多的女孩是大案件,到我手上的报道有不少关于这个,描述的内容不断偏离原来的状况,有时所谓的目击者经历者对于记忆的修正才是黑道最好的保护。我稍作整理修改就发了出去,结果反响居然很好,一直试图克扣我工资的上司把一枚纽扣摄像机交给我,抖着脸上的脂肪:“探访歌舞伎町的黑暗面这一工作就交给你了,要好好努力啊。”

不用探访,我直接就能告诉你,就是怕你不信。我接过那枚纽扣别在大衣上,看在奖金的份上认命地去了歌舞伎町。

歌舞伎町是出乎我意料的平静,依旧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走过时能看到发梢打卷的漂亮女孩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面容俊秀的男人站在门口向着顾客含笑倾身。我调整了一下纽扣的位置,逐渐确定格局确实没什么变化,好像歌舞伎町并没有易主,甚至没有出现大的波动。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沿着街边走了几步,反正都是要交差,不如随便找家顺眼的店进去看看。恰巧这时有白西装的男孩迎了上来,他含着微笑,肩上的金箔闪闪发亮。在他身后是虚掩的门,乐声和灯光交织在一起逐渐漏出。

走进那扇门之前,我下意识地抬头,视线聚焦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姿容端丽的男人倚在窗台上,一只手曲起支撑着下颌,那只手线条优美骨肉匀停,肌肤在光下白皙细腻如同羊脂;另一只手则握着小巧的瓷杯,杯里大概是茶或者酒,隔着那么远都能想象那种悠悠而上的缠绵香气。三日月低头看着我,嘴唇抿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偏偏又是带着薄薄水光的淡红色,像是诱惑人试探着亲吻。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尾抹着石青和朱砂,睫毛轻轻震颤时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我早就知道这是个美人,美到在街上偶遇的话会是可以回味多年的艳遇,但现在三日月展现出的美和之前完全不同。在滂沱的大雨里他被水浸透了发丝,那时何止是柔弱,简直是楚楚可怜弱不胜衣;在我家暂居的时候他又是邻家的兄长,举止有度从容优雅,仿佛夏夜伸手触及的寒凉月光。现在他又美得极具侵略性,隐隐透出森然威严的味道,绚烂的彩衣上大片的蝴蝶和花簇交错。三日月似乎更适合这种古典的装束,古艳而端丽,让人模糊了时间的界限,误以为他是平安朝的贵族。

我忽然想起深入歌舞伎町就会发现十家里九家半依附于三条这个姓氏,如果在风俗业有所谓的王座可言,三日月一定是慵懒地坐在王座上,在他身边再美貌的男孩女孩也只是陪衬。我不知道现在他的美有没有到达极致,但我的惊惧肯定到了。

三日月把瓷杯凑近嘴边,仰头喝空了杯子,吞咽时喉结微微起伏,颈部线条优美得像是啜水的天鹅。他把瓷杯向我的方向倾斜,然后轻轻张合犹带水泽的嘴唇,速度很慢,像是把每个音节拉长放缓,刻意要我看清楚他在说什么。

我僵在那里,思绪回笼时发现冷汗早已浸透了身上的织物。我后退了几步。

三日月没有死,那就一定知道是我出卖了他,是我把他的消息告诉了会要他命的人。我不知道会招来什么样的报复,因为不同的人报复的方法不同,但在周边有人围上来之前,我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

我转身就跑。

跑出了歌舞伎町我的腿还在发抖,走了几步无端地想起三日月倚着窗台时的表情。那张漂亮过头的脸上笑意盈盈,一眨眼就是万水千山的风情,像是对我毫不在意,又像是已经把所有的事情牢牢握在手里。

他说:“再见(またね)。”

我闭了闭眼睛,轻轻地说:“再见(さようなら)。”

这时有人贴近了我,在我反手用肘部反击之前微微濡湿的毛巾捂住了我的口鼻,刺激性的气体争先恐后地涌入。

我最后的想法是这次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要辞职。







我确定之前贴在我嘴上的胶带质量不错,因为撕下来的时候我敏锐地感觉到脸上细小的绒毛全部被撕掉了,胶带下每个毛孔都被拉扯了一遍,痛得我想当场来个素质三连。开口之前我的理智阻拦了我,在歌舞伎町的这种地方随便骂娘是会招来很大麻烦的。因为这里已经不在正常营业的霓虹灯下了,在营业区的水晶灯下只要握着钱就可以随心所欲,但在这里不同,就算摘掉眼睛上蒙着的黑布以后会发现这个房间灯光色调柔和,我也知道实际上这里是完全的黑暗,就像是构建在大社会中的一个隐形社会。在这个隐形社会中法律是不生效的,能够生效的是命令,命令的来源只是那么几个人,其中之一就譬如我眼前的这个男人。

“你太粗鲁了。”男人说的话是对身旁身着漆黑西装的属下,但他看着的是我,甚至用手抬起我的下颌,轻柔地抚摸我之前被胶布黏住的嘴角,指尖是微微的凉,“弄痛我的小姑娘了。”

冤家路窄,果然是三日月。时隔一个月,这个风俗业的皇帝正向我俯身,抚摸我时指尖的力度控制得很好,简直温柔亲昵得好像我们是经年不见久别重逢的爱侣。我看着他那张漂亮得能同时气死红灯区男女头牌的脸,万般绝望涌上心头。

“能不能让这个粗鲁的人快滚。”我舔了舔嘴唇,果然从裂开的位置舔到一点血腥气,“我有话要单独说。”
三日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粗鲁的男人果然识趣地滚了,滚之前不忘向着三日月倾身行礼。

“嗯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门被扣上以后,三日月在我面前坐下来,大袖展开如同流云,“小姑娘想和我说什么呢?”

我酝酿了一下,看着他那双藏着高天新月的眼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放了我的话我立刻就走。”

三日月不答,只是看着我,浓密的睫毛眨动时仿佛要在泛蓝的虹膜里留下浅淡的阴影,每一次眨眼都是夜幕和黎明的交汇与变幻,唯一不变的是处在交界处的新月盈盈。被他注视是很要命的一件事情,尤其是他还抿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直接导致他的注视像是对敌人的威慑又像是对情人的爱意。

……哪种都很可怕。

“您别不说话,我害怕。”我缩了缩,双手后缚的姿势下我的退缩大概像一条毛毛虫扭了几扭,“……我知错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哎呀,小姑娘原来还记得自己做了错事吗?我还以为你的记性和我这个老人家一样呢,哈哈哈。”三日月忽然笑起来,笑声爽朗,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值得他开心的事,但下一刻他又不轻不重地掐住我的下颌迫使我和他对视,“这次你又想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我说,“我现在身上除了这身衣服什么也没有,还被捆住了,要我跑我也跑不过你们。就算我要把消息卖出去,也得先找得到人啊。”

“嗯嗯,现在倒是很乖,哪怕是装出来的也无所谓。”三日月缓缓松开我,摸了摸我的发顶,然后顺着向下抚摸,依次摸过脸颊和颈部,最终到达我的第一颗扣子。他的指尖触及那颗扣子轻轻扣住时我睁大了眼睛,他保持着微笑,缓缓用力把扣子扯了下来,“下次换一个摄像的东西吧,这样随便能被人看出来的东西不像是上杉家的风格。”

我看着他手里的扣子,心里一凉。

“你要干嘛?”我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不让声音颤抖,“别动手,我们还可以商量……可以商量。”

“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小姑娘啊。”三日月把扣子放在了一边,刚巧是正对着我的方向。他扶起我,微微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我的,极致的温柔亲昵。极近的距离里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含着的新月,寒凉的金色,偏偏又像是浮着微光。

我总算是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是风俗业的皇帝了,光凭这张脸他就能傲视整个风俗业。

“你……”

“安静点,等一下再发出声音。”三日月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颊,然后慢条斯理地把我的衣服往下扯,不忘朝我微笑。他的声音压得低柔,隐约含着什么暧昧的危险意味,“既然小姑娘喜欢录下来,那也无所谓。要保存下来多看看吗?”

……他是玩真的。

“姓三条的你是不是人……”我感觉到大衣顺着我的肩部下滑,衬衫的扣子一颗颗解开,裸露的肌肤迅速起了一层细细的颗粒。三日月低头吻在我肩上的时候我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放手!”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颤抖,身体也在发颤。三日月的手伸进我的衬衣里,略微的茧触及腰侧的感觉让我想要踢着腿挣扎。他的手继续向上,像是小兽一样游走,所过的地方是微微的痒,我感觉到大袖下滑过脊背的触感,他的手臂漫不经心地贴在我背上,肌肤相亲的感觉让绝望感顺着脊骨流窜。三日月手里是整个风俗业,只要他愿意,千娇百媚的女孩会拎着裙摆扑进他怀里,他没必要和最底层的小混混一样强迫,他只是在羞辱我。

我暂且不想死,但我也不想被羞辱。

“……你杀了我吧。中间步骤省略算了,你累不累。”我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忍住眼泪,“当时枪口抵在我脸上,他手里还捏着我朋友的命。我又不认识你,她也不认识你,她就是个满脑子都是英雄的医生。凭什么要为你保守秘密,凭什么要我和她去死……本来你应该在那场雨里流光你的血。

“我不是要为自己开脱,是我告诉鹤丸的,是我出卖你。我从来就没混过黑道,我只是知道而已,按我在的社会算,出卖别人是错的。”我说,“不关我朋友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用不着去找她。我做错的事我自己承担。”

三日月看着我,缓缓眨动的眼睛里倒映出我衣衫不整的样子,居然流露出近似困惑的神色。我们就那样僵持着,我等着三日月动手,只希望自己别死得太难看,但他做了一件我根本没预料的事。

长久的沉默之后三日月叹了口气,把手从我的衬衣里抽出来,缓缓收拢我的衣襟,有点不熟练地替我扣上扣子,最后甚至抚平我领口之前挣扎出的褶皱。他垂着眼帘,睫毛下垂几乎遮住眼中的新月,显得柔和又温暖。之前他脱我衣服的时候侵略性强得令人恐惧,但他帮我整理着装的时候又温和得像是父兄。

“小姑娘真是明白说什么会让我心软啊。”他低头在我脸上抵了一下又拉开距离,“今晚会下大雨,留下来吧。晚上想吃什么?”

我被这个路数一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听见三日月继续说下去,“火锅不错。唔,我记得你喜欢番茄的汤底?食材倒是记不清了,毕竟年纪大了嘛,哈哈哈。让我想想……”

“……你……”我说,“你到底是想怎么样?”

“嗯,好像是鱼丸。多准备一些好了。”三日月根本没理我,自顾自站了起来向外走,“还有时间,小姑娘洗个澡休息一会儿吧。”

我僵在那里,发现自己真的不能理解这个男人。








事实证明三日月说的“洗个澡休息一会儿”不是随口说的,他是真的想让我这么做。在他走后没多久,漂亮的女孩捧着红木的托盘到我面前,跪下来替我解开了绳子,向我欠身行礼后才离开。红木的托盘里是一套女性的浅色内衣,边缘还镶嵌着轻薄的蕾丝,其下是一条丝质的睡裙,同样轻薄柔软。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抱着衣物去浴室的时候只觉得这种衣服怎么会是我该穿的呢?穿着这样柔软织物的女孩应该睡在宽大厚实的床上,四面垂下厚重的帘幔,有人守在门口让她对这个世界的黑暗一无所知。

我在浴缸里泡了很久,研究完了架子上所有的洗浴用品,发现没有一个是女用的,显然住在这里的人是个男人,还连固定床伴都没有,简直心疼……我随手拿了其中一个,打开倒在手心时发现是微苦的寒香,恰巧和三日月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在热水里泡完我突然就想开了,三日月想怎么样不是我能控制的,最坏的结果就是一死。我怀着悲壮的心情打开门走出去,刚把还有些湿的头发解开披散在身后,就看见三日月坐在地板上,面前是蒸腾着袅袅雾气的小火锅。他换下了那身绚烂至极的盛装,眼尾的石青和朱砂已经抹干净了,宽松柔软的衣物下隐约露出漂亮的身体线条,他用筷子搅动时竟然有种邻家的温柔感。

“到我身边来。”三日月单手握着筷子,另一只手在身边轻轻点了点,“我还以为小姑娘不打算出来了。”

“我又不睡在浴缸里。”我在另一侧坐下,垂眼看着尚未翻腾的番茄汤汁,低声说,“不用多说什么了,摊开来就好。”

“比起装出来的乖巧,这样直白倒也很可爱。”三日月的声音漫不经心,“不必紧张,既然我说了不会伤害你,你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当然,歌舞伎町是你的属地。不过都说了不伤害我,把我捆来干什么?”

“我从那里脱身的时候身上的伤是真的重到意识昏沉。之前雨里的一身伤倒是不重,不过是药效罢了。”三日月轻轻地说,“既然伊达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那我自然也要还回去。”

我沉默了一下,问:“那我……能做什么?”

“上杉家的大小姐能做什么,我没必要多说吧。”

我沉默了一下,问:“如果我什么也不能做呢?”

“那就陪我吃完这次的晚饭。”三日月抬眼看我,脸上笑意盈盈,“然后从这里走出去。”

我能做的事情很简单,打开我的手机,翻出那个很久没有用过的号码,向号码的主人表示屈服,允许我请求他的帮助。那时也是瓢泼的大雨,我站在庭院里淋得浑身湿透,玫瑰被雨打得七零八落,我抬头看见二楼的落地窗前站着眉目生寒的男人,遥遥看见就感觉到森然的寒气。我其实哪里是要逃离他啊,我只是不想过那种陷于黑暗的生活,我身上没有纹身,没人能通过这一点看出我以前的痕迹。

但是现在三日月提出了要求,答应的代价就是回到我曾经拼尽全力逃脱的地方。

他没有再开口,安静地等着我的回复。三日月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锅里,缓缓搅动着番茄红的汤汁,番茄特有的酸甜香气混杂在热气里拂面而来,偶尔还有食材的鲜香。窗外大雨如注,打在玻璃上发出震动的声音,但是室内是温暖的,放在我面前的是我喜欢吃的东西。

现在我是安宁的,但我走出这里就不能保证。我忽然想到多年前尚且是大男孩的人坐在楼梯上,声音低沉:“在你看来我是坏人吧?但是如果我不把挡路的东西去掉,永远都不得安宁。”

这时锅里的汤汁终于沸腾起来。我点点头:“好啊,不过不保证效果。”

“哈哈哈,甚好甚好。”三日月夹起一个鱼丸递到我嘴边,“小姑娘选的时间正好呢。”

我缓缓地咬住,满口都是番茄和鱼浆的鲜香。

——————FIN——————

终于写完了,累瘫。以后再也不写这种到了末尾还没有什么爱意可言的东西了。互相之间最多算是好奇和试探吧,不过关着凶兽的笼子已经打开了,本篇差不多也就该结束了。

这篇的ooc非常严重,一时兴起差点坚持不下来。出场人物的性格几乎是无法捉摸,写的时间太长导致性格有些精分……包括涉及到的医疗之类完全是胡编乱造,不必深究。

之后可能会再有支线。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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