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梦

「难道抱着残像可百世流芳」

【此间月明】醉饮

*三日月宗近X审神者

*ooc/私设

*审神者有姓名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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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原朝凉坐在回廊上,垂首看着放在膝上的东西,漆黑的长发垂落遮住半边脸颊,只露出精巧的鼻尖,面部的轮廓在长发遮掩下若隐若现。她注视着膝上,垂下的睫毛上镀着一层月光,神情平和安定,腰背挺得笔直,像是坐禅或者悟道。但在她膝上的东西根本和悲悯之类的词搭不上边,那是两把长度不一的刀,长的那把约一尺三寸,短的约八寸四分,刀面光亮,刃文清澈如流水,稍稍翻转就能清晰地倒映出菅原朝凉的面容。

刀都是好刀,打造它们的刀匠世代延续,接下委托后按照不传的秘法一锤锤敲打出碳和铁的平衡,据说这样打造出的刀凝聚了刀匠捶打时的力气,挥动时风雷赫赫。但是由审神者握在手里的刀绝少有出鞘的机会,他们佩戴名匠打造的刀作为显示家底厚实的装饰,表明此战的决心,但站在他们身边的付丧神无一例外由倾国名刀中化身,付丧神有天生的战术和技法,哪里还轮得到审神者出刀呢?除非那时审神者孤立无援,手中只有贴身的佩刀。

菅原朝凉叹了口气,伸手握住短刀的柄,指尖和掌心极其缓慢细微地移动,调整着最适合握刀的姿势,同时呼吸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每一次吐息都平稳均匀。她闭上眼睛,用指尖摸索着位置,在脑中一寸寸勾画出短刀,从切先一直到镡,然后是正在手中的刀柄。这是寻找契合点的方法,传说中运刀的武士都以近乎冥想的方式寻求和刀的贴合,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刀和手紧紧相扣,刀就像延伸出去的一截肢体,锋利坚硬却运转自如。菅原朝凉当然不是要达到这种水准,何况从描述来看传奇的成分已经压过了写实部分,她只是觉得不安,走在路上时没来由地会觉得心慌,猛地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回廊两侧的树木轻轻摇曳。

溯行军又袭击了数个本丸,袭击的方式不像是一时兴起的冲动,但是又无法从被袭击的本丸之间找到明确的相似点。召开大会也摸不出什么头绪,唯一的成果是在时空转换中找到了交集,确定了可能是溯行军大型阵地的时间节点。主战派认准了那个点,认为那是绝佳的机会,迫切要求召集审神者;主和的坚称时空不稳定,探测结果未必准确,与其鲁莽前去还不如再等等。审神者之间也意见不一,每次会议都有人面带怒意率先离席。川上千秋倒是不受影响,仍然懒洋洋的,走动时踩着高跟鞋,娉婷袅娜像是一树繁花,难怪有人背后说她算不上最擅长作战指挥的,但论卖弄风情,一定是行家里的行家。

菅原朝凉忍不住去找过她,推开障子门就看见川上千秋慵懒地靠着堆叠起来的靠枕,刻意裁短的和服领口松垮,露出的颈部肌肤温软细腻,一双长腿随意地舒展开来。川上千秋的美恣肆得有侵略性,仿佛开到极盛的繁花,游人走过时那些绚烂的颜色浓烈的香气就扑面而去。她抬眼看向女孩,挑了挑精心描过的眉,眼睛深处透出极其瑰丽的红色。

“我猜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她坐起来,双腿交叠着放在了陪侍的烛台切光忠膝上,舒展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在他们弄清楚到底打不打之前,我懒得动弹。多出来的时间就开宴会吧,去年酿的酒也该挖出来了。”

一切就这样草率地决定了。川上千秋取消了例行出阵的命令,只保留手合训练,顺手把前来催阵的狐之助用一只塑料袋挂在了门把手上,然后换了景趣,从地下挖出埋藏了一整年的烈酒,同时酿造新的装入坛中,整个本丸弥漫着隐隐的酒香。食材流水一样送上桌,用白萝卜和木鱼花炖煮出鲜香的牛肉汤、刀功细致油脂充盈的鱼腩、冰镇过的食器里盛放的白嫩蟹肉……或丰腴或清淡,配上烈酒都是让人赞不绝口的佳肴。喝到兴起时还有伴奏,鹤丸国永弹的琴承袭自爱姬夫人,小狐丸拨的三味线是敬献给稻荷神的曲子,川上千秋仰头纵饮,颈部线条优美如天鹅,放下酒就拿筷子敲着碗碟或者桌面,唱歌赞美在座的爱刀。汗不知不觉地渗出,在她裸露的肌肤上亮晶晶的,她的眼睛也亮晶晶的,一眨一眨透露出陈年葡萄酒的颜色。

菅原朝凉一次都没有参加过宴会,川上千秋好像也不在意,开宴时从来不清点人数。于是菅原朝凉获得了整整一个晚上自由活动的时间,有时她紧贴着墙在走廊上漫步,月光漫过屋檐落到她身上;更多的时候她把刀放在膝上,低头注视着刃文沉默。她像往常一样把自己贴近膝上的刀,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回廊是木质的,建筑之间彼此联通,只要踩上回廊,就能沿着曲曲折折的路走过每一间和室的门口。为了保护木结构,在回廊上行走的人都会自觉脱鞋,白袜或者赤脚踩木头本不该有多少声音。但是菅原朝凉听见了清晰而紊乱的脚步声,轻重不一,甚至远近都有些微妙的差距,简直像是跌跌撞撞。

她缓缓睁开眼睛,掌心仍然按在刀柄上,让人觉得如果来者不善,她会直接把短刀掷出去。人影晃过拐角时菅原朝凉皱了皱眉,忽然又舒展开,紧绷的肩膀也松懈下来,露出一种无可奈何到不知道该如何控制的表情。

脚步踩得那样凌乱的是三日月宗近,在菅原朝凉的印象里身着狩衣的付丧神举止有度进退自如,优雅如同平安朝的贵族活生生站在眼前,但他现在在木回廊上走得歪歪扭扭,偶尔还需要扶一把墙面或者柱子,狩衣大袖上的流苏晃晃悠悠,发穗也晃晃悠悠。走近菅原朝凉时付丧神的脚步停了停,抬头露出那张端丽的脸,淡淡的红晕从眼尾飞开,眼睛里泛着盈盈的月色。三日月宗近单手扶着墙,像是想要俯身,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眼里水光潋滟:“唔……小姑娘。”

“……有什么事吗?”菅原朝凉把短刀和胁差收进刀鞘,迟疑了几秒选择把刀放在柱子旁,起身向付丧神移动几步,“怎么了?”

“没什么。”三日月宗近摇摇头,放下扶着墙的手,另一只手上拎着一小坛酒,“他们托我去拿酒……哎呀,居然让老爷爷去做这种体力活……”他含笑说着抱怨的话,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走,背影不再像以前那样笔直挺拔,反而像是繁花将倾。

……喝醉了。

菅原朝凉沉默了几秒,快步追上去,绕到三日月宗近身前,抬头看着他:“我帮你拿吧。”

“唔……”三日月宗近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没有点头或者摇头,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孩,眼中的新月因为醉意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像是雾或者云,月亮含羞躲在其后,透出的月光就多带了几分水汪汪的柔情。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视线有些涣散,显得更为温柔,简直有种深情款款的感觉。就算知道对方醉得恐怕分不清东南西北,菅原朝凉还是抵挡不住这种注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三日月宗近却忽然向她倒来,一瞬间仿佛玉山倾倒。他松了手,酒坛翻倒,滚出去一小段。

菅原朝凉伸手去撑,但是成年男人的体重不是她能支撑的,她被压得跪在了回廊上,竭尽全力也只能做到不再被压下去,双手抵在三日月宗近肩上,付丧神的下颌几乎放在她肩头。她闻到三日月宗近身上的味道,酒香馥郁深沉,在深处藏着一点点微寒微苦的味道。喝了酒以后三日月宗近的体温升高,双方的脸颊贴得很近,热度一点点传到菅原朝凉脸上,弄得她不知道该如何进退。她轻轻推了推三日月宗近的肩,声音低低的:“……起得来吗?”

“唔……起得来,尚且不用担心。”三日月宗近叹了口气,带着酒香的吐息落在菅原朝凉颈侧,女孩细腻的肌肤上立刻浮起了一层细细的颗粒。他一手放在菅原朝凉身侧,一点点撑起身体,另一只手扶了扶额头,“哈哈哈,真是老爷爷了,喝了些酒就醉成这样,小姑娘多担待些。”

“嗯……”菅原朝凉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含糊其辞地点点头,“那起来吧。我……”

“说起来,小姑娘想喝些酒么?唔,搞不清来了没有……不过,哈哈哈,无妨无妨,这酒是新开出来的,不会比之前的差。”三日月宗近像是没听见女孩的话,自顾自地给她推荐酒。他伸手在身摸了摸,酒坛滚出去之后根本摸不到,在他手下只有坚硬冰冷的地板。付丧神低下头,额发和流苏一同垂落,摸索了一会儿以后他露出些许苦恼的神情,伸手放到了自己身上,从胸口一直按到腰侧,像是要从自己身上找出酒来,“在哪儿呢……哎呀,找不到了,这可真是……”

菅原朝凉忍无可忍地伸手从一旁把酒坛捞过来,放在了她和三日月宗近之间:“在这里。”

“哎呀,在这里呢。”三日月宗近伸手搭在酒坛口上,微微用力就揭开了泥封,他把酒坛往对面推了推,“尝尝吧。”

“这是你要带过去的酒吧。”

“无妨无妨,总会有人带新的过去。”三日月宗近含笑,“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非要经过某个人的手。”

菅原朝凉微微一震,抬头看向三日月宗近。除了脸上漫开的红晕,付丧神神色自如,眼帘安然垂落一半,浓密的睫毛上镀着一层月光。她低头去看那坛酒,坛子不大,但足够深,其中的酒在月下呈现深葡萄红,馥郁浓烈的酒香拂面而来,只是吸入香气都觉得气管里烧起了一团火,无端多出几分醉意。菅原朝凉有些恍惚,她从那坛酒里看见了川上千秋眼睛的颜色,闻到的味道却不是那个美得如同繁花的女人独有的,在三日月宗近身上她闻到了相似的味道,那么也可以推断,那些在宴会上痛饮的付丧神,身上都会沾上这种浓烈的酒香。

女孩低头看了很久,忽然双手托起酒坛,凑近坛口喝了一大口。酒入喉就有灼烧的感觉,一团火从口腔流经食道,一直烧到胃里,浑身都热起来,每个毛孔都舒服地被熨得舒展开,这时口腔里又泛起微微的甜味。菅原朝凉舔过齿列,又喝了几大口,她慢慢地熟悉熬过一开始灼烧般的刺激,然后那种刺激也就变成了喝酒的一部分。难怪三日月宗近这样推荐,难怪会在夜里派人出来取酒,这种酒确实是会喝上瘾的,喝的人一开始试探地伸出舌尖舔舔,后来就恨不得抱着坛子痛饮。

“别喝得太急,刚入口的时候有些辣呢。”三日月宗近微笑着说,“小姑娘以前喝过酒么?”

“没有。”菅原朝凉放下酒坛,抬手用手背擦去嘴唇上沾着的水渍。酒的效用上来了,她的脑子也有点发昏,还能认出对面的是谁,但是说话时少了很多分寸,脸颊和眼尾飞上醉酒的酡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女孩才有的明艳。她说,“你们每天都这么喝么?”

“嗯嗯,毕竟是难得的美酒,今年新酿的有些苦味,喝起来也少了点什么。总要在地下埋一年,明年这时候挖出来,才是刚才小姑娘喝下去的味道。”

“这样啊……”菅原朝凉回味了一下,实在想不起来刚刚喝下去的酒是什么味道,又低头啜了一大口,“这个味道吗……”

“就是这个,不同人喝起来还有些不同。”三日月点点头,“不过不必和别人说,觉得醉了不妨唱支歌散散酒气。”

“唱歌?”

“是啊。”三日月宗近又笑了笑,他真的唱起来了,声音低沉曲调回转。菅原朝凉晃了晃脑袋,她听不懂付丧神在唱什么,其实她清醒的时候也听不懂,三日月宗近唱的那支歌源自古代,经过语意和发音的变迁之后已不可解,后人只能摸索着尝试给出解释,能听懂的人早已化作枯骨。她想问,但最终只是靠在了其中一根柱子上,在歌声里喝完了最后一点酒。三日月宗近一直低着头,一下下敲着膝头,以此为节拍清唱,大袖起起落落,发绳上的流苏随着节拍震颤。他的声音在走廊上回旋,让人忍不住幻想多年的多年以前,五月时的梅雨淅淅沥沥,插在榻榻米周围的刀锋利寒凉。

一支歌唱完时三日月宗近恰巧打到最后一拍,掌心稳稳地敲在了膝头,大袖如同流云一般垂落,袖摆堆积遮住了手背,只留下一小截白皙的指尖,淡色的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他低头调整呼吸,一时又安静下来,听得见庭院里的风声。菅原朝凉已经靠着柱子睡着了,她本来就没什么酒量可言,凭着一时意气喝了一小坛酒,一开始还能支撑着说几句话,被风一吹,酒气涌上来,意识毫无反抗的余地。她睡得很沉,头朝着一侧微微偏转,看起来乖巧恬静,垂落的长发漆黑,像是鸦羽又像是绸缎。

三日月宗近轻轻呼出一口气,吐息里仍然带着凛冽的酒香,但是那双眼睛里的薄雾已经散去了,再度露出寒凉的月色。他仰头看向探出的屋檐,月光像流水一样从发顶淌下,在他的身体上流泻,走廊外的花开得极其繁盛艳丽,而他所处的地方空寂清凉。沉默很久以后付丧神忽然叹了口气:“可惜没带一把扇子,否则起来跳一段也无妨。”

“跳一段?”靠在另一侧柱子上的人悠悠开口,“我让你去拿酒,你在这里给人唱歌跳舞。”

“酒是为了尽兴,歌舞也是如此,那又有何妨。”三日月宗近缓缓起身,转过去看着对方,他脸上仍然留着微微的红,眼神却澄澈寒凉,刚才玉山将倾一般的醉意一扫而空,好像随时都可以拔出刀来,“现在要带过去的酒在你手里啊。”

“难道要我把所有的酒都一个人拖回去?”川上旬忽然站直了身体,神情一变,简直有横眉怒目之风。他把手里的酒向着三日月宗近丢了过去,沉重的酒坛旋转着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三日月宗近伸手稳稳接住,但酒坛的重量还是让他的动作滞了几秒。川上旬抱着另一坛酒,声音轻轻的,“喝这么多的酒,总感觉像是没有明天一样。”

“唔,酒好喝么?”

“当然。”川上旬莫名其妙,“酿酒的手艺也是越来越好了,放在市场上那些醉鬼会循着香气摸过来吧。”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盛宴少有美酒难得,”三日月宗近闭了闭眼睛,淡淡的红色在眼帘上漫开,他含笑缓缓睁开双眼,“值得今宵醉饮,明朝战死。”

“……没错。我一直都无所谓,我是个'人偶',什么样的结局都能接受。”川上旬挠了挠眉毛,“你还能么?”

他没有等三日月宗近回答,拖着脚步往前走。川上旬醉得也不轻,冷风把先前压下去的酒意大幅地激了起来,他把浴衣的两边大袖挽了起来,裸露的肌肤反而微微泛红,让他觉得十分温暖。走了几步以后他抬手晃了晃:“差不多也要结束了。不用过来了,酒就留给你。”

三日月宗近看着川上旬晃过拐角,凌乱的脚步声渐渐变轻,最后彻底消失。川上旬说得没错,月过中天,再是盛大的宴会也不会真的能欢饮达旦,琴或者三味线的伴奏渐渐消退,因为弹奏的人已经醉倒,会唱歌赞叹的人也已经沉睡。整个本丸都安静下来,三日月宗近所处的地方尤为安静,风把灌木吹得乱七八糟,枝条无法再负担开到极盛的花,那些花整朵整朵地掉下来,像是落在地上的头颅。付丧神缓缓地吐息,再次坐了下来,扯下木杯,打开酒坛的泥封,馥郁的酒香扑面而来,熏得他脸上稍稍褪去的红色又浮了起来。

木杯沉进坛内舀了满满的酒,三日月宗近看了杯子一会儿,忽然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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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前半部分,写的时候非常顺畅,轻松地把几句简短描述的话扩展开。读的人是什么感觉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但我就是要夸一下自己(…)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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